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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鄉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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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鄉(四)

瓊山郊區有個著名的寺廟群,坐落著幾百尊觀音大佛,開車到那兒得兩個小時,我們早上出發,到時正好吃午飯。

當地特色菜偏辣,我和賀折吃的是鴛鴦鍋,但紅湯的辣我也遭不住,便跟賀折挨著坐一塊,把菜肉都下進清湯。

謝如岑是嗜辣的苑州人,我準備回去捎給她本地的辣椒醬料。

“程演女朋友?”賀折問,把煮好的羊肉片撈到我盤子裏。

我嗯一聲:“你也知道?”

他笑了笑:“程演做事一向高調,說等我們回去他要請客。”

我一楞:“你跟他說了啊?”

“嗯,就他一個。”

“他嘴巴不嚴。”

“不嚴嗎,你回來他瞞了挺久。”

賀折拉下我領口,沿著那條疤痕摩挲,眸色暗下去,說回鏡水找醫生看看,把痕跡消了。

我不在意,催他把剩下的魔芋絲下了。

一頓火鍋涮完,手腳胃腑都覺得分外火熱。

三月的天氣已經回溫,山上開著花,纏繞著寺廟的燃香,朦朧又飄渺。

前來游玩的人絡繹不絕,山道不寬,也陡,我由著賀折牽手,一路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寺廟中。

跟著帶隊的導游蹭了一耳朵,說是來就得拜一拜洞中的金佛,誠心許願則能如願以償,到那兒果然見不少人都在排隊領香。

“要不也試試?”賀折說。

我告訴他我先前去別的寺廟磕過頭,不能太貪心,讓他排著隊,我去周邊轉轉。

“好,拜完我在門口等你。”

附近有座僻靜的寺院,古槐參天,石頭上有苔蘚長過的斑跡,看著就有年頭。

院裏跑出來只胖橘貓,不怕人,繞著腳邊來去,喵喵地蹭蹭。

經過的小師父見狀,囑咐了一句。“別餵食,它在減肥。”

我去摸摸貓咪的小腦袋,它見討不著吃的,裝也不裝冷漠地揣手趴那兒。

仔細看了,脖子上禿了幾塊,像是貓癬。

我心想不好,順著小師父走的方向,拎著貓找去,貓懶,全程任我宰割。

轉過一個彎,人很快找到了。

小師父啃著蘋果,皺起眉頭說:“這兒游客止步。”

我抱歉道:“小貓好像得了貓癬。”

“啊?哪兒呢?”他從高處的臺階上跳下來,湊上前。

我指指地方:“得盡快抹藥,這玩意兒傳染得快。”

“行。”小師父眉頭皺著,和我道謝。

人快走了,他又把我叫住:“你要平安符嗎?我師父親手畫的,別人求都求不來。”

我想了想:“能替別人求嗎?”

“能。”

“那麻煩了。”

-

賀折等在洞窟金佛的出口處一棵古松的陰影中,垂眼打著電話,沒註意到我靠近。

等掛斷電話,我告訴他求了一個平安符。

“喏,老師父給開了光的,細心存放能保歲歲平安。”

我遞給他。

他一楞,接過後指下捋捋平安符的紅穗,擡起眼:“給我的,那你呢?”

“朋友送過,比這厲害,金光閃閃的。”

賀折問是誰。

“在泛江的時候,他幫過我。”

以前的事我不想多提,一句帶過,拉著人去梨花樹下拍照。

給拍照的大姐是個攝影愛好者,指導我跟賀折合照,還叫她小姐妹幫著撒些花瓣。

一頓折騰,我臉都笑僵了。

大姐翻出她的得意之作:“這張好,小兩口看著就甜蜜。”

她抓拍的時候正好有陣風吹過,梨花瞬間如飛雪,日光穿過枝葉,賀折正低著眼簾笑著看我,我往耳後掖著頭發,和他一樣彎著眼。

兩個人只是指尖滑過指腹,輕輕攏著。

返程因為暈車睡了一路,到家後仍覺得犯困,晚飯沒吃,我倒頭繼續做夢。

夢裏是黑底的夜色,悄然無聲地飄著雪白的梨花。

醒來後眼前昏暗一片,只有門縫間漏了些微弱的光。

那光晃了兩晃,門開了,我翻過身,賀折走過來:“醒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餓嗎?”

“不想吃。”

我往被子裏埋了埋,沒食欲,閉著眼還想睡。

賀折沒走,俯下身湊過來摸摸我的臉:“最近你總貪睡,飯也不好好吃,哪兒不舒服?”

他的聲音沈在耳邊,柔和又輕緩,比安眠藥還管用。

我聽著,懨懨地拖長了一個“沒”字。

最終還是被哄著吃了幾塊桂花糕。

牙膏也是桂花香,我覺得整個人都像泡在花蜜裏,連吻都是這個味道。

-

滿打滿算,我在異地他鄉晃蕩了小半年,其中自己待了一個月,跟賀折同居三個月,不約而同避開現實,都過得隨心所欲、得意忘形。

時間拖著,焦慮來的時候,就去床上紓解。

兩個人相互撕扯,我不讓他說話,還咬得他到處都是傷口。

他悶聲到喉嚨中,不喊疼,反倒我先掉淚。

我一哭,他就笑著揶揄:“咬人的是你,疼的是我,你怎麽還哭呢?”

然後給個擁抱,別的也不問。

他要打的電話越來越多,睡眠的時間在變少縮短,經常我半夜醒來,就發現床空了一半,戒了一段時間的藥物也重新開封。

瓊山的醫療水平雖然不如鏡水,但眼下沒別的辦法,我打算帶賀折去看心理醫生。

他又說不用:“別在我的事上費心,你開開心心的,想做什麽做什麽。”

我撇撇嘴:“賀遷可比你乖,看病吃藥都聽我的話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不想拖累你。”

他沈默很久,才說出這麽一句。

我嘆口氣,親親他:“那你趕我走?”

他把我拉到他懷裏,頭抵在我頸窩搖了搖。

負責咨詢的是位女士,說話輕柔和緩,條理分明。

我和她見過沒幾面,彼此加了微信,她請我幫忙記錄賀折服藥的情境和頻率,訂了每周一次的咨詢計劃。

我仔細觀察過,發現賀折會把藥片裝進透明空瓶,再放到餐廳壁櫥上面的格子,避開人,清晨或夜晚時服用。

醫生聽後,建議我先幫著把服藥時間固定下來,按規律吃,倘若病人不抗拒,可以試著由我來監督。

問題不大,我謹遵醫囑控制著藥量和時間,賀折起初還算配合,但不久後說自己感覺不錯,不想因為服藥犯困,然後可憐巴巴地纏上來,讓我束手就擒。

醫生知道了,說:“這種無規律的服藥,相當於暴飲暴食,一旦情緒有大的波動,是控制不住的。”

“他這樣做,其實是想在你面前保持健康的樣子,討好你,以免真實的自己會被拋棄。”

“現階段,多給他一些安全感,可能是比較好的緩解情緒緊張的辦法。”

-

四月多風,十二號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雨。

雨水淅淅瀝瀝,是適合蒙頭睡覺的好天氣。

我在蒙眬中接通震動的電話,不耐煩地餵了一聲。

賀仲餘打來的,“你和阿折在一起?”

“……”

我還不清醒,嗓子也沒開,低低地咳了咳,“您消息真靈通。”

他冷哼:“是你們做事沒規矩。”

又問:“你打算和阿折一塊回來?”

我嗯一聲,“您放心,回去後很快就出國。”

”您對我有恩,不該說不該做的我不會說,也不會做。”

賀仲餘聽後沈默片刻,嘆息道:“倘若不是造化弄人,我是很高興你能當我孫媳,畢竟我見著你長大,知道你的脾氣性格,跟阿折也般配。”

窗外隱約泛起春雷,低而悶的聲響撞到心上,我蜷蜷腿,打斷他。

“爺爺,賀折在叫我,先掛了。”

客廳裏,賀折正坐在靠落地窗的沙發上看書,雨幕下的身影像攏著一層薄霧。

見我從臥室出來,他擡起頭,眼裏浮出柔光,招呼我過去。

我跨坐到他腿上,一聲不吭地細細摸他的額頭、眼皮、鼻梁,他任由我摸索,瞇起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。

“下周做完咨詢就回家吧。”我說著撫上他的頭發,揉了揉。

他一楞:“好,聽你的。”

然後湊過來親我。

水痕源源不斷地滑過玻璃,在紛亂的雨聲中親吻漸漸沒了章法。

賀折察覺到我發抖,低聲問冷嗎,見我搖頭,又問怕嗎。

我搖搖頭,朝他汲取溫暖,發了一回瘋,玩得又兇又狠。

-

最後一次就診前,賀折忙視頻會議,我自己帶著東西去探望了紛紛的姥姥。

老人家的腿腳已經利索,下廚做菜,還要燉魚和肘子。

我在一邊打下手,聽她說家裏的情況。

“年後嘉蘭給紛紛辦好了入學,新環境怕生,她剛開始凈哭,心疼得我都想接回來,不在那兒受委屈了。”

“但仔細一想,見見世面多學知識,現在吃苦,總比將來遭罪強。”

“而且嘉言也在鏡水,娘倆能見上面,這比什麽都重要。”

阿姨再絮叨嘉蘭姐:“老二三十多歲,我原本覺得是得結婚成家,可嘉言的事叫我醒悟過來,千萬別因為將就,找個人湊合一輩子,她能在鏡水立足,平平安安的,我就覺得沒什麽遺憾了。”

“你呢?家裏催嗎?”她問。

我搖搖頭,手下拿菜刀破開魚肚,“不催”兩字剛說完,就被一股腥氣沖得反胃,趕緊撇過頭,拿肩頭貼著擋住幹嘔。

阿姨見狀接過活兒,讓我先到外面緩緩。

我覺得胃裏不斷翻滾,聽她的話出去,可再想進廚房,還是一聞味就難受。

晚飯時電視上放著家庭劇,正播到兒媳婦因為吃得多、睡到中午十二點被婆婆背後嘀咕。

阿姨看了,嘖嘖嘴:“能吃能睡,肯定懷孕了。”

果然,那兒媳婦聽她媽媽的話做了檢查,懷孕已經兩個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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